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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樵

朱樵的个人简介 朱樵,男,1957年11月生,浙江嘉兴人。当代作家、画家、书法家。上海华师大中文系文艺学进修班结业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;中国美术家协会浙江省分会会员;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;中

朱樵的个人简介

朱樵,男,1957年11月生,浙江嘉兴人。当代作家、画家、书法家。上海华师大中文系文艺学进修班结业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;中国美术家协会浙江省分会会员;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;中国风景画研究会会员;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浙江分会。嘉兴市五届、七届政协常委、嘉兴市政协文教卫体委副主任、嘉兴市文联秘书长、浙江省开明画院画师、中国作家画院画师、嘉兴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、嘉兴诗词楹联学会会长、嘉兴开明画院常务副院长、嘉兴市政协书画会理事、嘉兴市政协文史研究会理事,。

基本内容

朱樵简介

朱樵,男,1957年11月生,浙江嘉兴人。当代作家、画家、书法家。上海华师大中文系文艺学进修班结业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;中国美术家协会浙江省分会会员;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;中国风景画研究会会员;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浙江分会。嘉兴市五届、七届政协常委、嘉兴市政协文教卫体委副主任、嘉兴市文联秘书长、浙江省开明画院画师、中国作家画院画师、嘉兴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、嘉兴诗词楹联学会会长、嘉兴开明画院常务副院长、嘉兴市政协书画会理事、嘉兴市政协文史研究会理事,。

创作及编辑情况

文学创作

已在《钟山》《江南》《作家》等文学刊物发表小说《春季到来绿满窗》等作品近200万字,有10多部作品被各类选刊转载,其中小说三篇《平民百姓》在《上海文学》发表后被《新华文摘》多种刊物选载,获上海文学奖及浙江短篇小说奖,《绿豆糕矮子》发表后被《小说月报》转载,获浙江省社科类优秀作品二等奖,作品被翻译介绍到国外,并作为新时期主流小说进入《新时期短篇小说精选漫评》。出版小说集《平民百姓》,长篇小说《坐地日行八万里》《秀水综艺大观》,获首届嘉兴市文学艺术成果奖(烟雨文丛),被称为是浙江吴越文化小说代表作家之一。多篇小说被改编成电视剧。近年来主要有《朱樵散文随笔精选》等文学作品及大量中国画作品。

美术、书法创作

中国画作品多次入选获奖并在《人民日报》《解放日报》《人民日报》《浙江日报》和《美术》《中国画》等多种报刊发表,被上海电视台、国家艺术馆、八大山人纪念馆、张宗祥书画院、新加坡新视觉画廊等单位和个人收藏。书法作品多次入展和获奖,作品被中国书法家协会、中国书画院等单位收藏。

小说入选大学教材

朱樵小说《让我怎么开口》和鲁迅的《狂人日记》、茅盾的《儿子开会去了》、巴金的《化作泥土》、冰心的《远来的和尚》、老舍的《听来的故事》、杨朔的《荔枝蜜》、王蒙的《滚雪球》、汪曾祺的《陈小手》、贾平凹的《月迹》等一起编入《现代汉语进修教程--文学阅读》。

朱樵成名作

平民百姓(三题)

菜农胡阿三

上午八点一过,他就从馆南桥那边过来,跳一副木桶,嘎吱――嘎吱。因为背有点驼,看上去就有些矮。下雨天,他头上多了一顶已不多见的竹笠,看上去就更矮了。

嘎吱――嘎吱,嘎吱――嘎吱。

馆子街的人都认得他,三岁小孩也认得,都叫他胡阿三。是不是他的原名?不知道。

六号里有个光头老五,是三轮车夫,儿子叫阿根子,顽皮得很。有一回,胡阿三去老五家,正在地上玩弹球的阿根子见了,冲口就是一声:胡阿三!老五正在旁边,拎起就是一记耳光。胡阿三四五十岁的人了,怎么就那么老三老四没得规矩?老五刚喝了点早酒,脖子通红。他拉着阿根子的耳朵,哗啦一下拖到胡阿三跟前,响着喉咙说:你叫!

老五没有松手,阿根子只好歪着脑袋,眼斜着胡阿三说:胡……胡……胡……

胡阿三站在那里很难受。他很想说:算了算了!但见老五这副认真的凶相,他没敢说,只是尴尴尬尬地嘿着嘴笑着。

老五见阿根子半天胡不出什么名堂,才忽然觉得,他自己也没弄明白该叫什么。胡叔叔?胡伯伯?还是老胡?都不像是胡阿三。

胡阿三自己也一定觉得不是!

他只是个菜农。

他的家离馆子街不远,挨着一条小河。河是死河,水通常是墨绿色的。没有石磅,只有一个石埠,在他家屋后。因为他经常要在那里洗粪桶,石缝里钻出来的草就绿得很粗壮,周围的水色也特别深。他家的周围没有别的人家,一方小竹园,其余都是菜地。春分一过,黄亮亮的一大片菜花,看了会使人想起许多往事。

独门独院,却不孤单。清晨有三四只雄鸡在轮流报晓,粗细分明,走得很远。馆子街靠南面有几家老太太,就是听了他家的鸡叫,才开出门去买豆腐的。

胡阿三上馆子街,是为了倒马桶。

馆子街很短,比一般的小弄堂宽些,有三十来户人家。都用马桶。因为附近没有厕所,也没有粪池,马桶就成了一件大事。

环卫所来这条街倒马桶的,大概是个不愿意露“面”的人。他总是来得很早,天还没亮,胡阿三家的鸡还没叫,他就拖着粪车┞┞±戳恕

这个声音真叫人提心吊胆!

不管天多冷,就是下着大雪,也得马上从热被窝里拔起身来,披件棉袄,抖着光溜溜的两条腿,把马桶端出去。也有隔夜把马桶端出去的,却更不方便。半夜里忍不住,也得披件棉袄坐到门口去,不光挨冻,还得怕路人看见。所以宁愿提心吊胆。

也有睡死的,错过了┞┞〉纳簟

也有不愿起来的,迷迷糊糊翻个身再睡。

好在还有个胡阿三。在自家门口留意着,他路过时叫一声便是。要不,就上三号、五号、六号和陈家大院去看看。这些院子里的马桶,一向都是胡阿三倒的。

胡阿三和那个拖粪车的就大不一样。他不起早,不叫喊,也不需要人家把马桶端在门口。他倒的那些马桶,什么样子,哪一家放在哪个地方,下面垫的是方砖还是长砖,他心里都清清楚楚。最让人方便的是,他来得较晚,总要敲过八点,才挑着两个半桶清水,上面漂着一个水勺,先去三号大院。一个院子一趟,一个上午总要来来回回四五趟。

这些人家对胡阿三也放心,去买菜或出门,钥匙放在什么地方(是猫洞里还是门檐上),都会悄悄告诉他。胡阿三也不顾忌,从猫洞里摸出钥匙,开进门去端出马桶,再放回猫洞。但他要看看旁边是否有外人,要是有,他就等那人走开后再行事。

有些人喜欢睡懒觉。星期天就更多。小夫妻俩还在被窝里暖洋洋,胡阿三就笃笃门。他听到里面咚咚咚地跑来拔门闩,并不马上进去,要等到再咚咚咚地篷一下,才进去。有时门没闩,他也笃笃门才进。床上的小夫妻中有一个会掀起头来看看。通常是女的,掀起头来时露出一个肩膀,大红的棉毛衫。看着胡阿三端出马桶,带上了门,她才放下那个大红的肩膀。

也会碰到马桶前的布帘挂着,下面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脚。胡阿三就后退一两步,等着。布帘里的人也知道是胡阿三,从里面传出话来:快了快了。果真很快。往往是话未落音,布帘就哗啦一下撩开了,里面的人一面系着裤带,一面让出身来,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。

尴尬的事只有一次。

陈家大奶奶的小儿子讨了房媳妇。新媳妇是个旧式美人,脸皮很薄,动不动就脸红,合家吃饭也不肯抬起头来,用筷子拨几粒饭,一小口一小口的。别的男人会走进他们的新房,她是万万想不到的。

那日,胡阿三去端马桶时,见门上有个双喜,就转过身先去倒另几只马桶。都倒完了,再去看看,那扇房门开了,他才进去。新娘子那时正坐在马桶上,布帘当然是挂着的。她听到脚步声,以为是丈夫,因为找不到卫生纸,便向外问:草纸在哪?看看房间里没有别人,胡阿三动动嘴想说,又觉得新娘子新来,不便开口。

新娘子在里面找急了,又问:在哪里呀!

这一急,胡阿三就说了出来:马桶后边。

他的声音有些暗粗,新娘子一听,就吓得呀――地叫了起来。

陈家大奶奶和她的小儿子以为发生了什么事,咚咚咚地冲了进来。胡阿三被这一尖叫吓得走了神,喏喏喏说都说不清楚。小丈夫忙去问小媳妇:他怎么啦?新娘子的声音抖了半天,才哭哭啼啼说明白:这个人跑到我们房间里来!陈家母子才恍然大悟,不由松了口气。陈家大奶奶有点抱歉地对胡阿三笑笑,说:没什么事――她不知道。

胡阿三倒陈家的马桶,总是刷得特别干净,末了还用布沿圈擦干,斜搁在朝阳的地方。他刷这些马桶时,大概有一个报恩的念头。

陈家原先是个大户人家,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破壳子,却人丁兴旺。陈家大奶奶(现在的户主)是个喜欢搞点施舍的人,一年里有几日素斋,还要搞一次放生(从菜场买几只乌龟或甲鱼放到河里去)。胡阿三初来时很穷,陈家当时也已败落,庭院里两缸名贵的垂蕊海棠也被人抬走了,但陈家大奶奶还是挤出十块大洋,接济胡阿三。

这十块大洋,就一直留在胡阿三心上。

每一种蔬菜上市,只要他胡阿三地里有,陈家的菜碗里就少不了。笋是刚冒尖尖的矮脚乌;黄瓜是带花带刺的小黄瓜;毛豆是粒粒粗壮的阔扁青;菠菜是叶嫩根红的大鹦鹉……这些都是从胡阿三手里过过的。老掉的,有虫斑的,留着自家吃。

他的六个孩子,就是吃着卖不掉的老菜长大的,而且个个结结实实。就是功课都不好。

他家的矮毛和我是同学。他和我同学时,已经留了两级,个头高出全班半个脑袋,功课却门门最差。老师对他无所谓,不批评,也不去家访。我和他同学四年(后来他去了省体校),只见老师去过一次,也不属于家访。

这天下午放学时,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,矮毛过去的同学,跟在矮毛后面。突然,一个领头大喊一声:胡阿三!

后面齐声跟上:倒――马――桶欧!

矮毛大概有点愤怒了,冲上去揪住领头的就撕打起来。他把那个学生打出了鼻血。

老师到他家也不多说。她把那个学生的头往后一扳,让胡阿三仔细看看那些鼻血。

见父亲满脸低三下四的样子,矮毛心里不服气,别着头说:他骂人!

老师有点不相信,就问:他骂你什么?

矮毛朝父亲看看,才说:他骂我胡阿三倒马桶!

胡阿三一听,光火了:这也叫骂人?胡阿三不倒马桶――你小棺材哪里来!

老师要走时,胡阿三拿起四把刚摘的豇豆,准备师生各人两把。那个学生朝老师看看,见老师没接,他也不拿。胡阿三很尴尬,像欠了他们什么,就拎着四把豇豆一直送到河边的小路上。他们当然还是不要。老师很严肃地对他说:把孩子管管好才是真的。

老师和那个学生沿着小路还没走出菜地,就突然听见胡阿三响着喉咙培ヒ簧硪豢矗⑷僮疟獾T诓说乩镒钒@鲜Φ恍Γ妥碜吡恕K蟾啪醯茫庋难怯Ω贸约赶卤獾5摹

班里的同学,当然也看不起矮毛,都认为他笨得臭哄哄,而且品质差,有点贼骨头兮兮的。谁上课时打开铅笔盒,突然发现少了一支铅笔或一把小刀,就会转过头去看看矮毛,并且还一定会发现:矮毛的神色有点不大对头。

其实矮毛不笨。品质也好。十来岁的小孩,生活就完全自理,还能自食其力。他能种各种各样的蔬菜,能织各色各样的渔网。放假时,他就帮母亲卖菜。他母亲很瘦小,鼻泡上有个亮晶晶的耳环,走路很急。矮毛做帮手时,她就转回去再挑一担。母子俩对面对各一担。

母亲喊:菠菜,菠菜!

矮毛马上接上去:贱――卖――来!

有矮毛这样一群吃苦耐劳的孩子,胡阿三肩上的担子并不很沉。老大老二稍大些,他就用不着下地种菜了。除了去馆子街倒马桶,就在院子里修修农具,给猪棚里扔些菜叶皮。实在闲得慌,就去菜地看看。也没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,就是头发开始发白了。

后来,县城扩建,菜地成了马路。

都没有想到,反而胡阿三先住进新房子,先用上抽水马桶。特别是陈家的晚辈,总觉得有些后悔(莫名其妙的):当初那块地不让给胡阿三,我们也都住新房子了,晓晓的工作也不用操心了。当然,这些话是不能上台上桌的。

迁到西区,胡阿三还是改不了种菜的习惯。那地方,楼房之间也有些空地,就是少些阳光。他朝阳择了一块,翻去了许多碎砖碎瓦,种上一架黄瓜,两畦毛豆。因为地少,精力多,地里就长得特别好。到了立夏边,他就拎着这两种时鲜(带花带刺的小黄瓜,粒粒粗壮的阔扁青),给陈家大奶奶送去。

胡阿三那天穿着一件蓝上装,陈家的人就觉得很异样,觉得胡阿三不像胡阿三了。都说他神气了,到底不一样。其实,上装是旧的,胡阿三过去也穿过,只是当时肩膀上还有一副粪桶。大家都围着胡阿三,很热闹,东一句西一句,还泡了茶让他坐下来慢慢说。

怕难为情的新媳妇,早已不怕难为情了。她一面翻起衣服奶着小毛头,一面对胡阿三说:现在倒马桶真是不便当,虽说有了个厕所,却要拎得老远老远。

胡阿三很老实相地笑笑。他今天很开心,但被招待得有些不自在。

90.4.12于吉杨新村

看轮船的老黄

父亲的那个同事叫老黄。

老黄孤身一人,终身未娶,也没有什么别的亲戚。他有一个奇特的爱好:晚上喜欢跑到秋泾桥上去看轮船,一站就是几个小时。秋泾桥在城外,是一座很高的古石桥,有石阶八十多级。年纪大一点的,到桥顶上总要坐下来,缓口气再下桥。因为掉了几块护栏的大石头,到了晚上黑里懵咚的,就很少有人去走。风又是很大,常常把老黄吹得感冒。第二天上班塞住了鼻子,他说是昨晚睡觉时没盖好被子。他很不愿意提到看轮船。别人偶尔提起,他总说:没去,好长时间没去了。为什么要跑到那种地方去看轮船?谁也弄不清楚。

老黄有时候会来我家走走(他从不去别的同事家)。他第一次来时,拎着两大包酥糖,是湖州震远同的。因为父亲不在,母亲又不认得他,他只好站在门口,进退两难的样子。母亲问他有没有什么事,他说没有没有,转身就走。走了几步,又忽然记起了手中的酥糖,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返身回来,把酥糖往我家桌上一放,对母亲说:我下次再来。

老黄再来时也不多说话,坐在那张饭桌旁腿一搁,和父亲说上几句便冷了场。于是母亲也插问几句,黄同志什么什么的,却还是要冷场。他大概是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说,父母也确实没什么话要和他说。他就这么轻轻地用手指敲着桌面,静静地看着父亲,要么是朝四周看看。除了夜里,这大概就是我家最寂静的时候了。就这么冷着场,他还常常坐得忘了时间。差不多每次都是突然发现了时间,喔唷一声,才回去的。母亲说:黄同志就在这里便饭吧?他就说家里还有好些剩菜。有时候正好碰上我们家菜好,母亲拖他留下,他立刻就紧张起来,不吃不吃地说着往门外逃。来了几次,我就发现他居然连茶也不喝一口。母亲泡茶过去,他就抬一下手,同时头往下一点,却没有去喝。谈话冷场时,母亲就会说:黄同志喝茶。他嗯了一声,动了动身子,好像要去拿茶杯,结果只是搁腿的姿势换了换。有时我放学回家,只要见方桌上有两大包酥糖和一杯很浓的冷茶,就知道是那个喜欢看船的老黄伯伯来过了。

有一段时间,父亲和老黄的关系闹得很僵。那时搞清理阶级队伍,人们怀疑老黄是美蒋特务。这个人不声不响的,又不结婚,又要在夜里跑到城外去看船,实在是太可疑了。特别是看了一部朝鲜电影,里面有个和老黄差不多的老狐狸,人们才恍然大悟:其实老黄并不愚蠢!他夜里跑到秋泾桥上去,说不定就是去发电报,或者是打暗号!于是老黄天天请罪交待,天天拿一把竹丝扫帚去扫厕所。为什么要跑到那个鬼地方去看轮船?他总不肯交待,有时含含糊糊说了些,也就跟没说一样。因为父亲平时和他有来往,所以也感到有些紧张。在家里时,父亲老埋怨老黄,说他怎么就不肯讲讲清楚!后来母亲就说:这个黄同志是个耿户头,你要劝劝他,老埋怨有什么用?这之后父亲就选了一个机会,见旁边没人,就对老黄说: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情,要讲讲清楚才是!不料老黄却给了个白眼,哗哗猛扫了两下地,转身就走。后来大家在揭发老黄时,父亲就不能再不揭发了。父亲说:他也知道老黄不是什么美蒋特务(父亲只怀疑他有什么别的事情),但既然他已经成了特务,也只得说一点他的“可疑迹象”。老黄从此就和父亲反目成仇,还在一次批斗大会上交待说父亲是他的上司,幸好别人没有相信。这事父亲一直都感到十分委屈,只要有人说起老黄,父亲就显得很激动,说:老黄这人,真是笨得比牛还笨!父亲私下还说:当时他只说了点“皮毛”,一个假揭发而已。因为是批斗大会,这种气氛下,父亲的喉咙当然比较响,而且还应该有点凶狠,但父亲只说:黄鹏从来不敢喝人家的茶,就是怕在杯子上留下指纹――黄鹏,你必须老实交待!这其实是小孩子的说法,可老黄却不这么想,他感到很愤怒。他事后对别人提起时,总是气得连气也接不上,用两根手指敲着另一只手掌:我老黄是生过黄胆肝炎的,所以才不喝他家的杯子。你想想看,世界上竟有这种人!我老黄这辈子千想万想,就是想不到身边也有个林彪――这个“四人帮”!至于他究竟为什么要跑到秋泾桥上去看轮船,当然还是说不清楚。

有一年,我弟弟因入了盗窃团伙,被关进去了。这件事我们全家都感到非常意外,因为弟弟平时很老实,而且还是车间的团支部委员。父母都很伤心,几个月连吃饭都没有心思,屋里冷冷清清的,像是死了什么老祖宗。可是老黄却好像是春天来到了,嘴里居然轻轻地哼起了“阿巴拉呜”,还摇头晃脑。老黄这么大年纪了,又从来不唱歌,突然地这么摇头晃脑哼起来,办公室里自然要冷不防“嗤”地笑出声来。父亲和老黄相互不开口,便没有出声。他没有看过《流浪者》,当然就不知道老黄哼“阿巴拉呜”的意义,所以也不觉得气愤。见父亲无动于衷,老黄就很耐不住,在一天下午点了题。

《流浪者》这部电影真杀渴!他对别人说,儿子是贼老子也是贼!

小李不知道他的弦外之音,纠正道:是老子做贼,儿子也是贼。

一样的!老黄总算是心满意足了,又“阿巴拉呜”地摇起头来。这回大家没忍住,格格格地大笑一通。父亲气得脸都发抖,又怕被别人看出来,就猛喝了一通茶。

父亲从不骂人,那天实在是太气了,就在晚饭时忍不住把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,出口就是:“黄鹏这东西简直是条疯狗!”

老黄恢复工作后,和父亲面对面地坐了八年,虽然后来有了点缓和,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。这样一直僵到了退休的时候,因为两人是同时退休,又因双方心里都有和好的意愿,旁人一敲边鼓,就说开了。那天父亲回来时很激动,脸也有些发抖,一进门就对母亲说:陶琪,我和老黄叫开了!终算是叫开了!

父亲说是他先主动叫老黄的,结果老黄也说他对“人家”没什么意见,两人还当着许多人的面握了握手。大家还鼓了掌!父亲这么说时,我见母亲用手帕揉了下眼眶。她是能够想象父亲和老黄握手时的情形的。母亲放下手帕后笑了笑,又摇头叹了口气说:唉,也这么多年了!

陶琪,晚饭时父亲又说,你猜老黄和我握手时怎么说?他说下次一定要喝茶――真是耿耿于怀!

我们都很开心地笑了。

后来老黄就真的来了。

那天他没拎两大包酥糖,是一大柄香蕉,故意站在门口一声不响。父亲正在看报,光线忽然暗了,才抬头看见老黄,就忙放下报纸,一面去迎接,一面朝厨房里喊:陶琪,你看谁来了!母亲出来时手上还捏着几株芹菜,因为很久不见了,朝老黄笑笑时就有点不大自然。母亲说:黄同志你是好久没来了。老黄嘿嘿地笑笑,像要说点什么,但没有说出来。

母亲给他泡茶时,他还像过去那样一抬手,同时头往下一点,但这回他端起了茶杯。父亲见他把茶杯举在空中,以为是看茶叶,便告诉他是二级龙井。不料老黄居然也诡谲地笑笑(有点滑稽),说他是在看会不会留下指纹,弄得父亲很尴尬,却又只好顺着笑笑。和过去相比,简直是两个老黄。母亲说,黄同志你现在变得真会说话。老黄就很得意,腿搁了搁,点了支烟,说以前没什么好说,现在就不同了,光他老黄自己的就能说上一个星期。

父亲和老黄的来往,就这样又渐渐地多了起来,两人还经常去退休工人俱乐部下棋。父亲棋下得不怎么好,但和不会下棋的老黄下,父亲就能饶他车马炮,所以劲头很足,常去约老黄。老黄却不要父亲饶他棋,但父亲坚持要饶。父亲说,我不饶你车马炮,下棋还有什么意思?

八二年中旬,有个文件说,建国前参加革命工作并享受供给制的,应改为离职休养。父亲上了杠子,成了离休干部。老黄是学生意出身的,自然不是。离休干部多百分之五的工资,还有每月可购一条好烟的一大张烟票。父亲不会抽烟,就每月撕一张给老黄。父亲对老黄说:我打听过了,买烟的地方在勤俭路的“二副”内,那里有老干部的专柜。要是人家问起来,你就说我的名字,否则他们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。香烟是老黄的性命,就连连道谢。但退休工人俱乐部,父亲是不再去了,老黄来约了好多次,他都推说身体不好,又说那个环境不幽静,太嘈杂,就在家里和老黄下棋。其实是父亲觉得自己已比退休工人高了一个档子,不愿意再去了。这样老黄又渐渐少来了,偶尔来拿拿烟票,母亲总要留他吃饭,他又踌躇,不吃他觉得不好意思,吃了他又觉得更不好意思。每次在我家吃了饭后,他总要捂捂肚子说太饱了,然后就出去“走走”,带些水果什么的回来,再坐上片刻才回去。

去年初冬的一天早晨,我在上班去的路上,看见了老黄。那时人流高峰刚过,街道竟有些冷落。他正从街心公园出来,一身紫红色球服,看上去很醒目。大概是刚练完什么功,他边走边做着舒展筋骨的动作。车骑近他时,我发现他转动的手臂忽然而止,好像还朝我点头一笑。怕上班来不及,我忙摆正脑袋,装成没看见他的样子。

不料,老黄居然跑步追了上来。

清晨可能有浓雾,老黄的头发和眉毛都有些潮湿。他一手搭在我的车把上,喘气笑笑,然后问我父亲现在怎么样?我说还是老样子,高血压和心血管硬化。我说得很快。我想说完大概是可以走了。老黄却站定了,像是很担心父亲的毛病,皱着眉心说要锻炼锻炼呵。他朝我伸过一个瘦刮刮的拳头,说:你看我,瘦是瘦了点,筋骨却好得很!

老黄告诉我他正在练杨氏太极,还摆了个架势让我用力推。我当然不能试。要不,人家以为我撞了老头还想打人。

他却不肯:你试试,没关系的!

没有别的办法,我敷衍地推了一下。

嗨,用力,你尽管用力推!

老黄脸色认真,鼓着腮,把胸脯挺得很硬。我朝两旁瞟了瞟,见已有路人注视我们。我忍着笑,只好又推了一下,认认真真的,以防万一。我还诚恳地说,真的一点都推不动,真功夫!老黄这才松了架势,吐出一口长气。

总以为老黄可以走了,可是他还是站着,眨眨眼睛好像还要想起点什么来说说。实在是上班来不及了,我被迫暗示他一下:看看表。

上班来不及了吧?他说,那你快走!

老黄没有糊涂,他还是明白的。我松了一大口气,即抱歉地朝他笑笑。上了车,正想扭回头来和他说声再见,却见他又微弓着背,跑了上来。他还挥着手说:你走你的,我们边跑边说。

街上的人都看着,一个小青年骑车让一个老头跑步跟着,实在是不好意思。骑了十来米路,又只得下车。老黄却不让,赶上来急急地又挥手:你走你的,我不碍事――我能跟上!

我还是停下来等他。他问我这次局里组织退休人员去北京,你父亲去不去。我说我好像听父亲说起过,但不知道他去不去。

你叫他去!他说,你就说老黄伯伯他也去!

老黄说“老黄伯伯”时,好像很自信。

直到第二天吃晚饭,我才突然记起了这件事,就对父亲说了。父亲听后很吃惊,那双正要挟菜的筷子在菜碗上空忽然而止,“唔――”地一声转过头来。他问:怎么,老黄他也去?

我点了点头,但父亲还是有点不大相信。不可能吧?父亲说,你真的听他说他也去?

母亲见父亲这副样子,就有点紧张起来。她以为老黄去父亲也要去,便问:你也想去?

父亲没有回答。他自言自语说:老黄他们退休人员怎么也会去呢?要么是我弄错了。

母亲还在按自己的逻辑思考:你的身体要紧!现在家里有电视机,什么风景看不到?

父亲这才说:我又不是这个意思。

去北京前,老黄自己来了一趟,坚持劝母亲放父亲去。母亲被劝得实在不好意思了,便说去不去由父亲自己作主。尽管母亲说时一脸笑容,但她松这个口,还是量定父亲不敢自作主张的。老黄当然是以为成功了,很开心的样子。

就这样定了!他对父亲说,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,报名的事就由我去办。

见老黄这副劲头,父亲只得开口问:听说这次旅游的钱是老干部局拨下来给离休干部的,你怎么会去?

“我自费呀!”老黄十分坦然地说。

老黄去了北京,却没能回来。他是在蹬长城的途中,忽然感到胸闷,便挥挥手让别人先走,自己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。

得到消息后,父亲吓得脸色苍白,整天坐在沙发上不敢动,母亲还给他量了三四次血压。母亲说亏得没去,要不也像黄同志那样回不来了。

父亲摇摇头,他好像很悲观,他叹着气说:还是老黄,开开心心的,什么都不多想,连自己有那么严重的心脏病都不知道。

1990.4.8.改于吉杨新村

杂工沈保金

沈保金是医院里的工人。

医院里的工人有两种。

一种称职工。比如:挂号室的挂号员,总务科里的跑腿,药房里的下手,食堂里的座堂。等等。这些人一般和干部编制的人没多大区别,也穿白大褂,架势足一点的,看上去比医生还要像医生。

另一种就叫“工人”,实际上是打杂工。病人翻胃,哗啦一下把地板喷脏了,坐在那里的医生就微微眉头一皱,对护士说:去叫个工人来!不一会儿,工人就拿着拖把和提桶来了,啃吱啃吱,一声不响,拖干净就走。除了扫地拖地板的,还有推着车在病区走廊里叫喊卖饭菜的,化验室里洗刷大小便瓶子的,洗衣服洗被单的,开刀房里抱病人的。等等。他们和医务人员的区别就很明显,穿白色或蓝色工人装,裤子很肥大。病人问路,就喊他们师傅,或者是老师傅,从来也不会弄错。

被叫做“工人”的人很杂,有临时工,有农民工,还有表现不好或派不来其它用场的在编工人。也有新工人,但时间都不长,有路的干两三个月,没路的也不会超过半年。

沈保金是被叫做“工人”的工人。他不穿工人装,也穿白大褂。不是什么别的原因,是他生得太高高大大了,工人装装不了他的身子。他当然也是在编的,而且表现一直都很好,他被叫做“工人”的工人,大概是属于派不来其它用场的那一种。不过,有许多人都不这样认为,都觉得沈保金是可以派其它用场的,他只是吃亏吃在长相上。

他的长相倒确实有点儿问题。他小时候大概得过一种叫“巨人症”的病,人大得有点不大正常,浑身好像发肿似的,特别是眼睛和嘴巴,肉鼓鼓的有点儿吓人。有人说他十三四岁时就已经是这么一个吓人的样子了。说这些话的人,都是当年在砖桥小学读过书的。他们经常看到沈保金挑着两桶米泔水,吱答吱答穿过砖桥街,往保忠埭拐进去。他们知道那里有个金黄的大草棚是他的家。

这些人还能记起当年的一首歌儿:

沈保金,大块头,

冬瓜身子南瓜头……

沈保金这些肥大的特征,使他的知名度就很大。他太好认了!时兴游行那几年,他是打大鼓的,腰扎红带(是整整的一条绸被面),站在三轮车上,咚,咚,咚,咚!劲头很足。人们在拥挤的观看人群中踮起脚,从茫茫人头上远远望见他,便突然激动起来:人民医院的来了!当然不是激动他的大鼓。人民医院有一个智取威虎山的造型,他只是这个造型的“报幕人”。

这么几年下来,县城里的人差不多都认得他了,街上看到他咕嚓咕嚓迎面过来,胆小的姑娘和有点迷信的妇人心里就慌兮兮:快走开点,这个人是人民医院拖死尸的!

他确实是拖死尸的。病人死了,他就把他(她)抱到担架车上,拖到太平间去。夏天天热,就再去拖两块冰来。他抱过许多死人。伤死的,血淋淋的肠子粘着泥尘,他不怕;传染病,家属都娇滴滴地用手帕捏住鼻子,他也不怕。他的双手从冷潮潮的死人腰里衬进去时,没有任何的想法。比如:会不会由此而传染到什么毛病?可他决不这么想。这是他的工作,天经地义的――他不干谁干?要是换个人去抱死尸,人们才会觉得异样。所以,他拖着担架车一出现在病区的走廊里,人们就立刻心头一拎:有人死了!病情严重一点的,还会想到自己,顿时就觉得很悲伤,往往会有气无力地长叹一口气,心里想:做人真是假的!

沈保金身体好,力气大,干这活并不觉得吃力,也从没染到过什么病,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吉利。――他拖着死尸时背后总有一片稀里哗啦的哭声。就是死人的家属对他有些反感。

有时候,他去得早了点,死人家属就对他很不礼貌,有的甚至还从他手里抢过担架车,用脚狠命一蹬,车就顺着走廊忒忒忒地滑去,然后咣当一声撞在墙壁上。碰上这种情况一般有这么两种:一是人已经死了,但家属心理上觉得还没死,见他拖着担架车来,认为他是来催丧的,心里就很恼火;另一种是家属以为死者本不应该死,是医院拖延了时间或没尽力治疗,使死者成了死者,就来得正好,一肚子的愤怒可以朝他泼去。当然,他不会计较,也不觉得什么委屈,看着担架车忒忒忒地咣当一声,他就不声不响地跑过去,把它拖到病区外面,划一根烟,耐耐心心地等着。他知道:天下最伤心的是死者的家属。

不过,死人的事并不是经常发生的。

沈保金有许多空闲的时候。他没有办公桌,没有一个固定的休息场所。这一点大家都没有想到:太平间不是一个活人休息的地方。不过,他也没有提出来,提出来领导肯定是会考虑的。他就经常拿着一只特大的搪瓷茶杯坐在传达室里。

他喜欢下棋,没有别的爱好,也不看书看报。他到传达室里就盯着老梁跟他下棋。当然不是象棋,是工兵挖地雷的那种军棋。医院的宿舍就在医院内,只要老梁值班,他星期天也去。老梁不值班,要是有对手(通常是一些中学生),他也去。夏天经常能看到他赤着膊,肉鼓鼓的,劲道很足地在传达室里下棋。碰上这种星期天的午饭,差不多每次都是他老婆来传达室喊的。他老婆生得不算难看,就是一条腿有点毛病。碰上棋没下完,她就说:你这人怎么连吃饭都要人喊!好像要发脾气了,但大家都知道,保金不响,她也就这么一句。

因为大家都知道沈保金力气很大,所以他下棋下到一半时常会被人差去,星期天也不管。

药房里进货人手不够:保金,快来帮我们搬点东西!

小护士一时找不到拖氧气瓶的工人,着急了:保金,你看见小陆没有?这个人怎么……人家急都急死了!

虽然没有指明差使他,他保金就会跟着小护士走。

临走,他对老梁说:你动了我是看得出来的。老梁就笑笑。老梁根本就不会去动它。老梁下这种军棋,一是不下不好意思,二是多动他保金几根香烟罢了。

还有一些别的事情也会想到沈保金。

分配住房,有人不愿意住底层,便去找领导讲理。本来就是抽签的,无所谓讲不讲理,但那人一定要换,讲了许多不是理由的理由,吵得领导脑子发胀。领导又不是神仙,他当然也没有办法。房子都分出去了,领导只好皱着眉头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。一圈,两圈,三圈,四圈……突然,办法有了:这样吧,那就跟保金换一换,他好像抽到了四楼!

还有,年底食堂里分鱼,分着分着少了一条,不知是买的时候数错了,还是……?不过,不要紧,小事一桩,可以跟保金商量商量。

还有……

这些事他老婆自然有些不开心,但也没有办法,谁叫她嫁了这么一个丈夫!只是有几次弄得她下不了台,才给他闷上半天。

就说那次发鱼,他中午回去时很得意,让她下午去买些葱姜和黄酒。还说他去食堂看过,鱼很大,吃不完,让她打个电话通知女儿女婿一家门都来吃。结果女儿一家来了,他却抱了一棵大白菜回来,还是上街买的。不懂事的小外孙吊着嘴到隔壁去叫:我外公发了一棵大白菜!

保金真是个大好人!

他的人缘很好――他说话都大舌头,却人缘很好!别人有什么不如意的事,或是对谁有意见,领导面前不说,却都会对他说。他听了,就劝说几句。他是不大会说话的,他的劝词不是“算了算了”,就是“想开点”。有时他甚至还会替对方说话,但也同样简单,“他也有他的难处”之类。人家听了,当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,只是他不会乱传话,所以下次人家还会找他说。

一些平时很胆小的小护士,也对他很亲热,到传达室里来,总是保金长保金短的,有时忘了,还会嘻嘻哈哈在他腰里捅上一小拳。她们并不因为他的肥肿的相貌和拖死尸的工作,而觉得他有半点的可怕。

拨指一算,沈保金在这个医院已经做了三十多年了。他的样子没变,好像还是那么一个,高高大大,肿扑扑的,走起路来咕嚓咕嚓。他还是经常在传达室里下棋。夏天赤膊,落棋劲大,胯下的肉一晃一晃。

他的力气想必还是很大!

前些天一场大雨,制剂室门口的阴沟堵了,水没得一塌糊涂。两个医大刚毕业的小青年想翻开阴沟盖通水,卷起裤脚划过去,一起弯着腰:一,二,三!

盖子没动,水吸住了。

隔着玻璃在看的王药师笑了笑,打开窗子说:你们还是去传达室叫一声保金――他只要一只手!

不,保金也老了,他的力气倒底不如从前那么大了。王药师看他翻阴沟盖时,不但用了两只手,而且脸也涨得通红通红。

90.4.29于吉杨新村

(原刊《上海文学》1990年第十期,《新华文摘》1991年第一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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