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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氏传

收录内容 《太平广记》引有佚文20馀篇﹐曾慥《类说》第28卷收有25篇﹐均为摘要。现可以考知收入此书的唐人小说的代表作40馀篇﹐如《古镜记》﹑《枕中记》﹑《任氏传》﹑《李娃传》﹑《霍小玉传
收录内容

《太平广记》引有佚文20馀篇﹐曾慥《类说》第28卷收有25篇﹐均为摘要。现可以考知收入此书的唐人小说的代表作40馀篇﹐如《古镜记》﹑《枕中记》﹑《任氏传》﹑《李娃传》﹑《霍小玉传》﹑《南柯太守传》﹑《柳毅传》等﹐这些单篇传奇因而得以广泛流传。《太平广记》所收的一部分唐传奇﹐很多是依据《异闻集》转录的﹐鲁迅《唐宋传奇集》所选唐人作品﹐有22篇曾见於《异闻集》﹐可见其选材较精。

主要篇目

据方诗名《异闻集考杂》确定篇数四十二篇,篇名分列如下,标题以《太平广记》 ? 《类说》 ? 为准:

《仆仆先生》、《韦仙翁》、《白皎》、《王生》、《贾龙》、《吕翁》、《秀师言记》、《王度》、《李守泰》、《上清》、《刑凤》、《沈亚之》、《大学郑生》、《韦安道》、《沈警》、《解仆人》、《漕店人》、《独孤穆》、《卢江冯媪》、《刘惟清》、《郑欣悦》、《柳毅》、《雍州人》、《淳于棼》、《李娃传》、《丹丘子》、《柳氏传》、《霍小玉传》、《王宙》、《莺莺传》、《谢小娥传》、《李章武》、《冥音录》、《周秦行记》、《任氏》、《神异记》(出《类说》二八卷)、《华岳灵姻》(出《类说》二八卷)、《三女星精》(出《类说》二八卷)、《古岳渎经》、《东城父老传》、《樱桃青衣》、《相如挑琴》(出《类说》二八卷)。

选段欣赏三女星精

*出《

绿窗新话

》上卷,题名“星女配姚御史儿”

唐御史姚生,罢官,居於蒲之左邑。(此句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有子一甥二,(原作“有子三人”)年(此字原无)皆及壮,而(此字原无)顽驽不学(原作“肖”),姚日诲责,而怠游不悛。(此二句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遂於条山之阳,结茅以居之,冀绝外事,得专艺学。(此四句原作“命购学於中条山”)林壑重深,嚣尘不到。临遣,姚诫之日:“每季一试,汝学有不进,夏楚必及。”及到山中,二甥曾不开卷,但朴斵涂塈为务。姚之子稍长於二甥,独惧责,攻书甚勤。(以上十三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忽一夕(原作“夜”),子夜,临烛凭几,披书之次,觉後裾为物所牵,襟领渐下,亦不之异。徐进而袭,俄而复而,如是数四,遂回视之,见一小豚,藉裘而卧,色甚洁白,光润如玉。因以压书界方撃之,豚声骇而走。遽呼二子,秉烛索於堂中,牑户甚密,周视无隙,莫知所往。明日,有苍头骑马叩门,撍箠而入,谓三人曰:“夫人问讯,昨夜小儿无知,误入君衣裾,殊以为惭。然君撃之过伤,今则平矣,君勿为虑。”三人虑且惧,逊词谢之,相视莫测其故。顷之,向来骑僮复至,兼抱持所伤之儿,并乳保数人,衣襦皆绮纨,精丽非常。复傅夫人语云:“小儿无恙,故以相示。”逼而视之,处眉至鼻端,如丹缕焉,则界方棱所撃之迹也。三子愈恐,便者及乳保皆甘言慰之。又云,“少顷,夫人自来。”言讫而去。三子悉欲避去,惶惑未泱。有苍头及紫衣宫监数十,奔波而至,前施屏帏,茵席炳焕,香气殊异。旋见一油壁车,青牛丹毂,其疾如风,实马数百,前後导从,及门下车,则夫人也。三子趋出再拜。夫人微笑曰:“小儿伤不至甚,恐为君忧,故来相慰。”夫人年可三十馀,风姿闲整,亦不知何人也。问三子曰:“有家室否?”三子皆以未对。曰(以上八十一句原作“见一?人,称夫人,曰:”据《异闻集》补正):“吾有三女,殊姿淑德(此句原无),可配三(此字原无)君子。”三子拜谢,夫人因贸不去,(此二句原无)为(上原有“乃”字)三子各创一院,指顾之间,画堂高阁,连云面具。(原作“指顾而就”)翌日,有辎畊至焉,(“焉”字原无)宾从粲丽,逾於戚裏,车服炫晃,流光照地,香满山谷。(此五句原无)三女自车而下,年皆十七八,玉颜绀发,(此句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态度非(原作“貌异”)常。夫人偕三女升堂,又延三子就坐,酒肴丰衍,非世所有,三子殊不自意。夫人指三女曰:“人生所重者生也,所欲者贵也。(此二句原无)但百昌不泄於人,令君长生度世,位极人臣。”三子复拜谢,(此三字原无)曰:“某等愚蒙,(原作“慒”)扞(原作“性”)格难成,何以致贵?”夫人曰:“易耳。”乃(“曰”等四字原无)敕地上主者,(原作“地藏王者”)召孔宣父,须臾,冠剑而至,(原作“出”,误)夫人临阶,(此句原无)宣父拜谒(原作“跪”)甚恭。夫人端立,(此二字原无)微劳问之,曰:“吾三壻欲学,君其导之。”既而宣父谢去,夫人(以上十六字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又命周尚父示以玄女兵符,玉璜祕诀,三子又得之无遗。复坐与言,则皆文武全材,学究天人之际矣。三子相视,顿觉风度夷矌,神明开爽。其後姚使家僮馈粮至,则大骇而走。姚问其故,具对以屋宇帷帐之盛,人物豔丽之多。姚惊曰:“此必山鬼所魅也。”促召三子。三子将行,夫人戒之曰:“勿洩露,纵加楚摓,亦勿言之。”三子至,(以上二十句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姚亦(原作“其父”)讶其神气秀发,瞻对闲雅,疑为鬼魅所凭,(原作“惑”)苦问不言,遂鞕之数十,不胜基痛,具道本末。(此四句原作“鞭掠诘问,三子具道本末”)姚乃幽之别所。(此句原无)姚素馆一硕儒,因召而与语,儒者惊曰:“大异!大异!君何用责三子乎?向使三子不泄其事,则必贵极人臣。今泄之,其命也夫!”姚问其故,儒者(以上十句及“儒者”三字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曰:(原作“云”)“吾见织女、婺女、须女星皆无光,是三妇星降在人间,将福三子,今泄天机,三子免祸,幸矣。”其夜,儒者引姚视三星,果皆无光。(此三句原无)姚乃释三子,遣之归册。(原作“姚遽再遣三子归山”)至(此字原无)则三女邈然(此字原无)如不相识。夫人让之曰:“子不用吾言,既泄天机,当与子诀。”乃以汤饮三子,既饮,则错顽如故,一无所知。(出《异闻录》)

按此条注出《异闻录》,实见《异闻集》。

神异记

*《类说》卷二八

进士包敬伯,夜梦二黄衣人,以符来召,同行道旁,入芜秽破垣中,见一老妇,语曰:“吾姓於氏,君之表姑也,生子崔宣,今为郞中,不幸戾逆,使我三十年在殡,骸榇暴露,今君的合放回当使改卜若以君言为诬,则当上愬天帝,回厚诛灭,复祈君为我写《金光明经》一部,使我承其福力。”又行至一官府,判官云:“敬伯禄命未尽,本案误追。”敬伯因问夭寿贵贱。答曰:“冥司事秘法当洩。”持簿以手掩纸出两行。云:“包淑,年三十五,释褐明州奉化县尉。”敬伯云:“未尝名淑。”判官曰:“非误也。”既蘇见於氏子,具陈前事,终不之信。明 年其人受朱,泚伪署贼平,全家坐极刑,後敬伯上封,事令金吾书吏。夏淑缮写其後日月姓名之际,淑误看碟书其名上隹其文宣付宰相曰:“上书人包淑,宜予一官。”遂授明州奉化县尉,乃写《金光明经》,饭僧以荐於氏。

*《古小说钩沉·神异记》篇记《王浮神异记》

晋冶氏女徙病,弃之。舞嚣之马僮,饮马而见之。病徙曰:“吾良梦。”马僮曰:“汝奚梦乎?”曰:“吾梦乘水如河汾三。”马当以告舞僮,舞嚣自往视之曰:“尚可活,吾买汝。”答曰:“弃之矣,犹未死乎?”舞嚣曰:“未死。”遂买之。至舞嚣氏而疾有间,而生荀林父。(《太平御览》六百四十?引《?语》,语末注云《神异记》又载之。)

陈敏,孙皓之世为江夏太守,自建业赴职,闻宫亭庙验,(言灵验)过乞在任安稳,当上银杖一枚。年限既满,作杖拟以还庙。抚捶铁以为干,以银涂之。寻征为散骑常侍,往宫亭送杖於庙中讫,即进路。日晚,降神巫宣教曰:“陈敏许我银杖,今以涂杖见与,便投水中,当送以还之。欺蔑之罪,不可容也。”於是取杖看之,剖视,中见铁干,乃置之湖中。杖浮在水上,其疾如飞;遥到敏舫前,敏舟遂覆也。(《太平御览》七百一十。)

余姚人虞洪,入山采茗,遇一道士,牵三青牛,引洪至瀑布山,(以上六字《太平广记》引作“饮瀑布水”)曰:“吾丹丘子也。闻子善具饮,常思见惠。山中有大茗,可以相给,祈子他日有瓯蚁之馀,不相遗也。”因立奠祀。(《太平广记》引作茶祠)後令家人入山,获大茗焉。(《茶经》、《太平御览》八百六十七、《寰宇记》九十八、《太平广记》四百一十二)

丹丘出大茗,服之生羽翼。(事类赋注十六)

东方见春山外多柚。(《太平御览》九百七十三)

赤城山,一峰特高,可三百丈,丹壁烁日。(《寰宇记》九十八)

琅邪东武山,徙於会稽压杀百姓。(《寰宇记》九十六引《神异记》)

白狄先生,冯翊人。(《元和姓篡》)

华岳灵姻

*《类说》卷二八

韦子卿举孝廉,至华阴庙,饮酣,游诸院,至三女院,见其姝丽曰:“我擢第回,当娶三娘子为妻。”其春登第,归次渭北,见二黄衣人,曰:“大王遣迎韦郎子卿。”愕然又曰:“华岳金天大王也。”俄见车马憧憧,廊宇严丽,见一丈夫,金章紫绶,酬对既毕,择日就礼。女子绝豔,真神仙也。後七日,神曰:“可归矣。”妻曰:“我乃神女,固非君匹,使君终身无嗣,不可也。”君到宋州,刺史必嫁女与君,但娶之,我亦与君绝,勿洩吾事,事露,即两不相益。子卿至宋州,刺史果与论亲,遂娶之。神女尝访子卿曰:“君新获佳丽,相应称心。”子卿踌躇不自安,女曰:“戏耳,巳约任君婚娶,岂敢反相恨耶?然不可得新忘故。”後刺史女抱疾二年,治疗罔效。有道士妙解符禁,曰:“韦郎身有妖气,使君爱女所患,自韦而得。”以符摄子卿鞫之,具述本末。道士飞黑符,追神女,女曰:“某女子身深处深闺,婚嫁之事,父母属配。”道士又飞赤符,召岳神,责曰:“君以岳镇之尊,何事将女嫁与生人?仍遣使君女病?”神曰:“子卿愿娶吾女,自知非人之匹,令其别娶,尊师详此一节,岂有图害之意耶。”拂衣而去。道士告神女曰:“罪虽非汝,然为神鬼,敢通生人,略示惩责。”乃杖三下而斥去之。後逾月,刺史女病卒,子卿忽见神女,曰:“嘱君勿洩,惧祸相及,今果如言。”袒而示曰:“何负汝?使至是乎?”子卿视之,三痕隐然,神女叱左右曰:“不与死手?更待何时?”从者拽子卿捶扑之,其夜遂卒。

*《绿窗新话》上卷四一页题“韦卿娶

华阴

神女”

韦子卿举孝廉,至华阴庙。饮酣,游诸院,至(此三字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三(原作“二”)女院,见其姝丽,曰:“我擢第回,当娶三(原作“二”)娘子为妻。”其春,登第归,次渭北,见二(原作“一”)黄衣人曰:“大王遣命韦郎。”(此二字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子卿愕然。又曰:“华岳金天大王也。”(此二句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俄见车马憧憧,廊宇丽严,(原作“严丽”)见一(此二字原无)丈夫,金章紫绶,酬对既毕,择日就礼。女子绝豔,真神仙也。(此二句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後七日,神曰:“可归(原作“遣”)矣。”妻曰:“我(原作“吾”)乃神女,固非君匹,使君终身无嗣,不可也。(此二句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君到宋州,刺史必嫁女与君,但(上原有“君”字)娶之,我亦与君绝。(此句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勿洩吾事,事露,即(此字原无)两不相益。”子卿至宋州,刺史果与论(原作“议”)亲,遂(上原有“乃”字)娶之,神妇尝访子卿曰:“吾新获佳丽,相应称心。”子卿踌躇不自安。女曰:“戏耳。已约任君婚娶,岂敢反相恨耶?(此六句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然(此字原无)不可得新忘故。(原作“旧”) ”後刺史女抱疾二年,(此二字原无)治疗罔(原作“不”)效。有道士妙解符禁,曰:“使君,(此二字原无)韦郎身有妖气,爱女所患,自韦而得。”以符摄子卿鞫之,具述本末。道士飞黑符,追神女。女曰:“某女子之身,深处深闺,婚嫁之事,父母属配。”道士又飞赤符,召岳神,责曰:“君以岳镇之尊,何事将女嫁与生人?敢遣使君女病?”神曰:“子卿娶吾女,自知非人之匹,令其别娶。尊师详此一节,岂有图害之意耶?”拂衣而去。道士告神女(以上十九句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曰:“罪虽非汝,然为神鬼,敢通生(原抄此处脱一字,下作“之路,因”误)人,略无惩责。”乃杖三下而斥去之。(此四字原无)後逾月,刺史女病(此字原无)卒。子卿忽见神女曰:“嘱君勿洩,惧祸相及,今果如言。”袒而示曰:“何负汝?使至是乎?”子卿视之,三痕隐然。(此五句原无,据《异闻集》补)神妇叱左右曰:“不与死乎?更待何时?”从者拽子卿捶扑之,其夜遂卒。(出《异闻集》)

相如挑琴

*《类说》卷二八

司马相如游临卭,卓王孙有女,文君新寡,相如鼓琴曰:”凤兮凤兮归枚乡,遨游四海求其凰,时未通兮无所将,何悟今夕登斯堂,有豔淑女在闺房,室迩人遐独我伤,何绿交颈为鸳鸯。“

*《史记》卷一一七《司马相如列传》

司马相如者,蜀郡成都人也,字长卿。少时好读书,学撃剑,故其亲名之曰犬子,相如既学,慕蔺相如之为人,更名相如。以赀为郎,事孝景帝,为武骑常侍,非其好也。会景帝不好辞赋,是时梁孝王来朝,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、淮阴枚乘、吴庄忌夫子之徙,相如见而说之,因病免,客游梁。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,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,乃著《子虚之赋》。

会梁孝王卒,相如归,而家贫,无以自业。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,吉曰:“长卿久宦游不遂,而来过我。”於是相如往,舍都亭。临邛令缪为恭敬,日往朝相如。相如初尚见之,後称病,使从者谢吉,吉愈益谨肃。临邛中多富人,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,程郑亦数百人。二人乃相谓曰:“令有贵客,为具召之。”并召令。令既至,卓氏客以百数。至日中,谒司马长卿,长卿谢病不能往,临邛令不敢尝食,自往迎相如。相如不得已,强往,一坐尽倾。酒酣,临邛令前奏琴曰:“窃闻长卿好之,愿以自娱。”相如辞谢,为鼓一再行。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,好音,故相如缪与令相重,而以琴心挑之。相如之临邛,从车骑,雍容闲雅甚都;及饮卓氏,弄琴,文君窃从户窥之,心悦而好之,恐不得当也。既罢,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。文君夜亡奔相如,相如乃与驰归成都。家居徙四壁立。卓王孙大怒曰:“女至不材,我不忍杀,不分一钱也。”人或谓王孙,王孙终不听。文君久之不乐,曰:“长卿第俱如临邛,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,何主自苦如此!”相如与俱之临邛,尽卖其车骑,买一酒舍酤酒,而令文君当鐪。相如身自著犊鼻褌,与保庸杂作,涤器於市中。卓王孙闻而耻之。为杜门不出,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:“有一男二女,所不足者非财也。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,长卿故倦游,虽贫,其人材足依也,且又令客,独柰何相辱如此!”卓王孙不得已,分予文君僮百人,钱百万,及其嫁时衣被财物。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,买田宅,为富人。

居久之,蜀人杨得意为狗监,侍上。上读《子虚赋》而善之,曰:“联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!”得意曰:“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。”上惊,乃召问相如。相如曰:“有是。然此乃诸侯之事,未足观也。请为天子游猎赋,赋成奏之。”上许,令尚书给笔劄。相如以“子虚”,虚言也,为楚称;“乌有先生”者,乌有此事也。为齐难;“无是公”者,无是人也,明天子之羲。故空藉此三人为辞,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。其卒章归之於节俭,因以风谏,奏之天子,天子大说。其辞曰:

楚使子虚使於齐,齐王悉发境内之士,备车骑之众,与使者出田。田罢,子虚诧乌有先生,而无是公在焉。坐定,乌有先生问曰:“今日田乐乎?”子虚曰:“乐。”“获多乎?”曰:“少。”“然则何乐?”曰:“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,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。”曰:“可得闻乎?”

子虚曰:“可。王驾车千乘,选徙成骑,田於海滨。列卒满泽,众罔弥山,揜兔辚鹿,射麋脚麟。骛於盐浦,割鲜染轮。射中获多,矜而自功。”顾谓仆曰:“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乎?楚王之猎何与寡人?”仆下车对曰:“臣,楚国之鄙人也,幸得宿衙十有馀年,时从出游,游於後园,览於有无,然犹未能徧覩也,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!”齐王曰:“虽然,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。”

仆对曰:唯唯。臣闻楚有七泽,尝见其一,未覩其馀也。臣之所见,盖特其小小者耳,名曰云萝。云萝者,方九百里,其中有山焉。其山则盤纡岪鬰,隆崇嵂崒;岑岩参差,日月蔽亏;交错紏纷,上千青云;罢池陂陁,下属江河。其土则丹青赭垩,雌黄白坿,锡碧金银,众色炫耀,照烂龙鳞。其石则赤玉玫瑰,琳瑉琨珸,珹玏玄厉,瑌石武夫。其东则有蕙圃衡兰,芷若射干,穹穷昌蒲,江离麋芜,诸蔗猼且。其南则有平原广泽,登降陁麋,案衍坛曼,缘以大江,限以巫山。其高燥则生葴?苞荔,薛莎青蘋。其卑湿则生藏莨蒹葭,东蔷雕胡,莲藕菰芦,庵闾轩芋,众物居之,不可胜图。其西则有涌泉清池,激水推移;外发芙蓉菱花,内隐钜石白沙。其中则有神龟蛟鼉,瑇瑁龞鼋。其北则有阴林巨树,楩枏豫章,桂椒木兰,蘗离朱杨,樝梸梬栗,橘柚芬芳。其上则有赤猨蠷蝚,鵷雏孔鸾,腾远射干。其下则有白虎玄豹,蟃蜒貙豻,兕象野犀,穷奇獌狿。

於是乃使尃诸之伦,手格此兽。楚王乃驾驯驳之驷,乘雕玉之舆,靡鱼须之桡?,曳明月之珠旗,建干将之雄戟,左乌嗥之雕弓,右夏服之劲箭,阳子骖乘,纤阿为御;案节示舒,即陵狡兽,辚邛邛,蹵距虚,轶野马而

(车惠)

騊駼,乘遗风而射游骐,鯈眒凄浰,靁动熛至,星流霆撃,弓不虚发,中必决眥,洞胸逹腋,绝乎心繋,鑊若雨兽,揜草蔽地。於是楚王乃弭节裴回,翱翔容与,览乎阴林,观壮士之暴怒,与猛兽之恐惧,徼谻受诎,殚睹众物之变态。

於是郑女曼姬,被阿锡,揄紵缟,杂纤罗,垂雾縠;襞积褰绉,纡徐委曲,鬰桡奚谷;衯衯裶裶,掦袘恤削,蜚纤垂髾;扶与猗靡,噏呷萃蔡,下摩兰蕙,上拂羽盖,错翡翠之威蕤,缪绕玉绥;缥乎忽忽,若神仙之仿佛。

於是乃相与獠於蕙圃,媻珊勃窣,上金堤,揜翡翠,射鵕?,微矰出,纤缴施,弋白鹄,连驾鹅,双鶬加。怠而後发,游于清池;浮文鷁,掦桂枻,张翠帷,建羽盖,罔瑇瑁,钓紫贝;摐金鼓,吹呜籁,榜人歌,声流喝,水虫骇,波鸿沸,涌泉起,奔掦会,礧石相撃,硠硠礚礚,若靁霆之声,闻乎数百里之外。

将息獠者,撃灵鼓,起烽燧,车案行,骑就队,纚乎淫淫,班乎裔裔。於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,泊乎无为,澹乎自持,勺药这和具而後御之。不若大王终日驰骋而不下舆,脟割轮淬,自以为娱。臣窃观之,齐殆不如。於是王默然无以应仆也。

乌有先生曰:“是何言之过也!足下不远千里,来况齐国,王悉发境内之士,而备车骑之众,以出田,乃欲勠力致获,以娱左右也,何名为夸哉!问楚地之有无者,愿闻大国之风烈,先生之余论也。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,而盛推云梦以为高,奢言淫乐而显侈靡,窃为足下不取也。必若所言,固非楚国之美也,有而言之,是章君之恶;无而言之,是害足下之信。章君之恶而伤私义,二者无一可,而先生行之,必且轻於齐而累于楚矣。且齐东陼巨海,南有琅邪,观乎成山,射乎之罘,浮勃澥,游孟诸,邪与肃慎为邻,右以汤谷为界,秋田乎青丘,傍偟乎海外,游若云梦者八九,其于胸中曾不

(艸带)

芥。若乃俶傥瑰伟,异方殊类,珍怪鸟兽,万端鳞萃,充仞其中者,不可胜记,禹不能名,契不能计,然在诸侯之位,不敢言游戏之乐,苑囿之大;先生又见客,是以王辞而不复,何为无用应哉!”

无是公听然而笑曰:“楚则失矣,齐亦未为得也。夫使诸侯纳贡者,非为财币,所以述职也;封疆画界者,非为守御,所以禁淫也。今齐列为东藩,而外私肃慎,捐国逾限,越海而田,其於义故未可也。且二君之论,不务明君之义而正诸侯之礼,徒事争游猎之乐,苑囿之大,欲以奢侈相胜,荒淫相越,此不可以掦名发誉,而适足以眨君自损也。且夫齐楚之事又焉足道邪!君未睹夫巨丽也,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?”

左苍梧,右西极,丹水更其南,紫渊径其北;终始霸滻,出入泾渭;酆鄗潦潏,纡馀委蛇,经营乎其内。荡荡兮八川分流,相背而异态。东西南北,驰骛往来,出乎椒丘之阙,行乎洲淤之浦,径乎桂林之中,过泱莽之野。汩乎浑流,顺阿而下,赴隘陕之口,触穹石,激堆埼,沸乎暴怒,汹涌滂?,滭浡滵汩,湢测沁瀄,横流逆折,转媵潎洌,澎掦沆瀣,穹隆云挠,婉灗胶戾,逾波趋浥,莅莅下濑,批壧

壅,犇掦滞沛,临坻注壑,瀺灂霣坠,湛湛隐隐,砰磅訇礚,潏潏淈淈,湁潗鼎沸,驰波跳沫,汩?漂疾,悠远长怀,寂漻无声,肆乎永归。然後灝溔潢漾,安翔徐徊,翯乎滈滈,东注大湖,衍溢陂池。於是乎蛟龙赤螭,螹离,鰅鱅鰬魠,禺禺鲈魶,揵鯺擢尾,振鳞奋翼,潜处於深岩;鱼龞讙声,万物众夥,明月珠子,玓瓅江靡,蜀石黄碝,水玉磊砢,磷磷烂烂,采色?旴,丛积乎其中。鸿鹄鷫鸨,

(鸟加)

?鸀

(玉鸟)

(鸟交)(鸟青)

?目,烦骛鷛

(鸟渠)

(鸟葴)

?鵁鸕,羣浮乎其上,泛淫氾滥,随风澹淡,与波摇汤,掩薄草渚,唼喋菁藻,咀嚼菱藕。

於是乎崇册巃嵸,崔巍嵯峨,深森钜木,崭岩?嵯,九嵏、嶻嶭,南山峨峨,岩陁甗錡,嶊崣崛崎,振辚鬰(山畾),登降施靡,陂池貏豸,沇溶淫鬻,散涣夷陆,亭皋千里,靡不被筑,掩以绿蕙,被以江离,糅以蘪芜,杂以流夷。尃结缕,攒戾莎,揭车衡兰,稾本射干,茈姜蘘荷,葴橙若荪,鲜枝黄砾,蒋芧青薠,布濩闳泽,延曼太原,丽靡广衍,应风披靡,吐芳掦烈,郁郁斐斐,众香发越,肸蠁布写,?瞹苾勃。

於是乎周览泛观,瞋盼轧沕,芒芒恍忽,视之无端,察之无崖。日出东沼,入於西陂。其南则隆冬生长,踊水跃波;兽则慵旄獏犛,沈牛尘麋,赤首圜题,穷奇象犀。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,涉冰揭河;兽则麒麟,角

(左角右端)

,騊駼橐駞,蛩蛩驒騱,駃騠驴骡。

於是乎离宫别馆,弥山跨谷,高廊四注,重坐曲阁,华榱璧璫,辇道纚属,步櫩周流,长途中宿。夷嵏筑堂,累台增成,岩

(上穴下天)

洞房,俛杳眇而无见,仰攀橑而

(扌门)

天,奔星更於闺闼,宛虹拖於楯轩。青虬蚴蟉於东箱,象舆婉蝉於西清,灵圉燕於闲观,偓佺之伦暴于南荣,醴泉涌於清室,通川过乎中庭。磐石裖崖,嶔岩倚倾,嵯峨磼礏,刻削峥嵘,玫瑰碧琳,珊瑚丛生,瑉玉旁唐,瑸媥文鳞,赤瑕驳荦,杂臿其闲,垂绥琬琰,和氏出焉。

於是乎卢橘夏孰,黄甘橙楱,枇杷橪杮,楟柰厚朴,梬枣杨梅,樱桃蒲陶,隐夫鬰棣,榙

(左木;右上四;右下尒)

荔枝,罗乎後宫,列乎北园。?丘陵,下平原,掦翠叶,杌紫茎,发红华,秀朱荣,煌煌扈扈,照曜钜野。沙棠栎槠,华泛檘栌,留落胥馀,仁频并闾,欃檀木兰,豫章女贞,长千仞,大连抱,夸条直畅,实叶葰茂,攒立丛倚,连卷累佹,崔错发骫,附庸风雅衡閜砢,垂条扶于,落英幡纚,纷容萧蔘,旖旎从风,浏莅

(茻上边去一个)

吸,盖象金石之声,管钥之音。柴池茈虒,旋环後宫,杂遝累辑,被山缘谷,循阪下隰,视之无端,究之无穷。

於是玄猨素雌,蜼获飞鸓,蛭蜩曜蝚,螹胡豰蛫,栖息乎其闲,长啸哀鸣,翩幡互经,夭蟜枝格,偃蹇杪颠。於是乎隃绝梁,腾殊榛,捷垂条,踔稀闲,牢落陆离,烂曼远迁。

若此辈者,数千百处。?游往来,宫宿馆舍,庖厨不徙,後宫不移,百官备具。

於是乎背秋涉冬,天子校猎。乘镂象,六玉虬,拖蜺旌,靡云旗,前皮轩,後道游;孙叔奉辔,卫公骖乘,扈从横行,出乎四校之中。鼓严簿,纵獠者,江河为阹,泰山为橹,车骑靁起,隐天动地,先後陆离,离散别追,淫淫裔裔,缘陵流泽,云布雨施。

生貔豹,搏豺狼,手熊罴,足野羊,蒙鶡蘇,絝白虎,被幽文,跨野马。陵三嵏之危,下碛历之坻;俓陵赴险,越壑厉水。推蜚廉,弄解豸,格瑕蛤,鋋猛氏,罥騕褭,射封豕。箭不苟害,解脰陷脑;弓不虚发,应声而倒。於是乎乘舆弥节裴回,翱翔往来,睨部曲之进退,览将率之变态。然扣浸潭促节,儵敻远去,流离轻禽,蹵履狡兽,

(輫彐)

白鹿,捷狡兔,轶赤电,遗光耀,追怪物,出宇宙,弯繁弱,满白羽,射游枭,栎蜚虡,择肉後发,先中命处,弦矢分,艺殪仆。

然後掦节而上浮,陵惊风,历骇飙,乘虚无,与神俱;辚玄鹤,乱昆鸡,遒孔鸾,促鵔?,拂鷖鸟,捎鳯皇,捷鸳雏,掩焦明。

道尽涂殚,回车而还。招摇乎襄羊,降集乎北紘,率乎直指,闇乎反乡。蹷石(阙){关},历封峦,过?鹊,望露寒,下棠梨,息宜春,西駞宣曲,濯鷁牛首,登龙台,掩细柳,观士大夫之勤略,钧獠者之所得获。徒车之所辚轢,乘骑之所蹂若,人民之所蹈

(足籍)

,与其穷极倦谻,惊惮慑伏,不被创刃而死者,佗佗籍籍,填附庸风雅满谷,揜平弥泽。

於是乎游戏懈怠,置酒乎昊天之台,张乐乎轇輵之宇;撞千石之钟,立万石之钜;建翠华之旗,树灵鼉之鼓。奏陶唐氏之舞,听葛天氏之歌,千人唱,万人和,山陵为之震动,川谷为之荡波。巴俞宋蔡,淮南于遮,文成顚歌,族举递奏,金鼓迭起,铿鎗铛?,动心骇耳。荆吴郑卫之声,《韶濩开象》之乐,阴淫案衍之音,鄢郢演纷,《激楚》结风,俳优侏儒,狄鞮之倡,所以娱耳目而乐心意者,丽靡烂漫於前,靡曼美色於後。

若夫青琴宓妃之徒,绝殊离俗,姣冶嫺都,靓庄刻饬,便嬛绰约,柔桡嬛嬛,娬媚?嫋;抴独茧之褕袘,眇阎易以戌削,媥姺徶?,与世殊服;芬香沤鬰,酷烈淑郁;晧齿粲烂,长眉连娟,微睇緜藐;色授魂与,心愉於侧。

於是酒中乐酣,天子芒然而思,似若有亡。曰:“差乎,此泰奢侈!朕以览听馀闲,无事弃日,顺天道以杀伐,时休息於此,恐後世靡丽,遂往而不反,非所以为继嗣创垂统也。”於是乃解酒罢猎,而命有司曰:“地可以垦辟,悉为农郊,以赡萌隶,隤墙塡

(土斩)

,使山泽之民得至焉。实陂池而勿禁,虚宫观而勿仞。发仓廪以振贫穷,补不足,恤鳏寡,存孤独。出德号,省刑罚,改制度,易服色,更正朔,与天下为始。”

於是历吉日以齐戒,袭朝衣,乘法驾,建华旗,鸣玉鸾,游乎《六艺》之囿,鹜乎仁义之涂,览观《春秋》之林,射《貍首》,兼《驺虞》,弋玄鹤,建千戚,载云?,揜羣《雅》,悲《伐檀》,乐《乐胥》,修容乎《礼》园,翱翔乎《书》圃,述《易》道,放怪兽,登明堂,坐清庙,恣羣臣,奏得失,四海之内,靡不受获。於斯之时,天下大说,向风而听,随流而化,喟然兴道而迁义,刑错而不用,德隆乎三皇,功羡於五帝。若此,故猎乃可喜也。

若夫终日暴露驰骋,劳神苦形,罢车马之用,抏士卒之精,费府库之财,而无德厚之恩,务在独乐,不顾众庶,忘国家之政,而贪雉兔之获,则仁者不由也。从此观之,齐楚之事,岂不哀哉!地方不过千里,而囿居九百,是草木不得垦辟,而民无所食也,夫以诸侯之细,而乐万乘之所侈,仆恐百姓之被其尤也。

於是二子愀然改容,超若自失,逡巡避席曰:“鄙人固陋,不知忌讳,乃今日见教,谨闻命矣。”

赋奏,天子为郎。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,山谷水泉万物,及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,侈靡过其实,且非义理所尚,故删取其要,归正道而论之。

相如为郎数岁,会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,发巴蜀吏卒千人,郡又多为发转漕万馀人,用兴法诛其渠帅,巴蜀民大惊恐。上闻之,乃使相如责唐蒙,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。檄曰:

告巴蜀太守,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,时侵犯边境,劳士大夫。陛下即位,存抚天下,辑安中国。然後兴师出兵,北征匈奴,单於怖骇,交臂受事,诎膝请和。康居西域,重译请朝,稽首来享。移师东指,闽越相诛。右吊番禺,太子入朝。南夷之君,西僰之长,常效贡职,不敢怠堕,延颈举踵,喁喁然皆争归义,欲为臣妾,道裏辽远,山川阻深,不有自致。夫不顺者已诛,而为善者未赏,故遣中郎将往宾之,发巴蜀士民各五百人,以奉币帛,卫使者不然,靡有兵革之事,战▇之患。今闻其乃发军兴制,惊惧子弟,忧患长老,郡又擅为转粟运输,皆非陛下之意也。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,亦非人臣之节也。

夫边郡之士,闻烽举燧燔,皆摄弓而驰,荷兵而走,流汗相属,唯恐居後,触白刃,冒流矢,义不反顾,计不旋踵,人怀怒心,如报私讎。彼岂乐死恶生,非编列之民,而与巴蜀异主哉?计深虑远,急国家之难,而乐尽人臣之道也。故有剖符之封,析珪而爵,位为通侯,居列东第,终则遗显号於後世,傅土地於子孙,行事甚忠敬,居位甚安佚,名声施於无穷,功烈著而不灭。是以贤人君子,肝脑涂中原,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,。今奉币役至南夷,即自贼杀,或亡逃抵诛,身死无名,諡为至愚,耻及父母,为天下笑。人之度量相越,岂不远哉!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,父兄之教不先,子弟之率不谨也;寡廉鲜耻,而俗不长厚也。其被刑戮,不亦宜乎!

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,悼不肖愚民之如此,故遣信使晓喻百姓以发卒之事,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,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。方今田时,重烦百姓,已亲见近县,恐远所谿谷山泽之民不徧闻,檄到,亟下县道,使咸知陛下之意,唯毋忽也。

相如还报。唐蒙已略通夜郎,因通西南夷道,发巴、蜀、广汉卒,作者数万人。治道二岁,道不成,士卒多物故,费以巨万计。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。是时邛筰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,得赏赐多,多欲愿为内臣妾,请史,比南夷。天子问相如,相如曰:“邛、筰、冄者近蜀,道亦易通,秦时尝通为郡县,至汉兴而罢。今诚复通,为置郡县,愈於南夷。”天子以为然,乃拜相如为中郎将,建节往使。副使王然於、壶充国、吕越人驰四乘之傅,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。至蜀,蜀太守以下郊迎,县令负弩矢先驱,蜀人以为庞。於是卓王孙、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驩。卓王孙喟然而叹,自以得使女尚司马卿晚,而厚分与其女财,与男等同。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,邛、筰、冄、駹、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。除边关,关益斥,西至沫、若水,南至牂柯为徼,通零关道,桥孙水以通邛都。还报天子,天子大说。

相如使时,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不为用,唯大臣亦以为然。相如欲谏,业已建之,不敢,乃著书,籍以蜀父老为辞,而己诘难之,以风天子,且因宣其使指,令百姓知天子之意。其辞曰:

汉兴七十有八载,德茂存乎六世,威武纷纭,湛恩汪濊,羣生澍濡,洋溢乎方外。於是乃命使西征,随流而攘,风之所被,罔不披靡。因朝冄从駹,定筰存邛,略斯榆,举苞满,结轶还辕,东乡将报,至於蜀都。

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徙二十有七人,俨然造焉。辞毕,因进曰:“盖闻天子之於夷狄也,其义羁縻勿绝而已。今罢三郡之士,通夜郎之涂,三年於兹,而功不竟,士卒劳倦,万民不赡,今又接以西夷,百姓力屈,恐不能卒业,此亦使者之累也,窃为左右患之。且夫邛、筰、西夷之与中国并也。历年兹多,不可记已。仁者不以德来,彊者不以力并,意者其殆不可乎!今割齐民以附夷狄,弊所恃以事无用,鄙人固陋,不识所谓。”

使者曰:“乌谓此邪?必若所云,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。余尚恶闻若说。然斯事体大,固非观者之所觏也。馀之行急,其详不可得闻已,请为大夫粗陈其略。”

“盖世必有非常之人,然後有非常之事;有非常之事,然後有非常之功。非常者,固常{人}之所毕世。故曰非常之原,黎民惧焉,及臻厥成,天下晏如也。”

昔者鸿水浡出,氾滥衍溢,民人登降移徙,陭?而不安。夏後氏戚之,乃堙鸿水,决江疏河,漉沈赡菑,东归之於海,而天下永宁。当斯之勤,岂唯民哉。心烦於虑而身亲其劳,躬胝无胈,肤不生毛。故休烈显乎无穷,声称浃乎於兹。

且夫贤君之践位也。岂特委琐握(足齿)拘文牵俗,循诵习傅,当世取说云尔哉!必将崇论闳议,创业垂统,为万世规。故驰鹜乎兼并包,而勤思乎参天贰地。且诗不云乎: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”是以六合之内,八方之外,浸浔衍溢,怀生之物有不浸於泽者,贤君耻之。今封疆之内,冠带之偷,咸获嘉祉,靡有阙遗矣。而夷狄殊俗之国,辽绝异党之地,舟舆不通,人迹罕至,政教未加,流风犹微。内之则犯义侵礼於边境,外之则邪行横作,放杀其上。君臣易位,尊卑失序,父兄不辜,幼孤为奴,系纍号泣,内向而怨,曰:“盖闻中国有至仁焉,德洋而思普,物靡不得其所,今独曷遗己。”举踵思慕,若枯旱之望雨。盭夫为之垂涕,况乎上圣,又恶能已?故北出师以讨彊胡,南驰使以诮劲越。四面风德,二方之君鳞集仰流,愿得受号者以亿计。故乃关沬、若,徼牂柯,镂零山,梁孙原。创道德之涂,垂仁义之统。将博恩广施,远抚长驾,使疏逖不闭,阻深闇昧得耀乎光明,以偃甲兵於此,而息诛伐於彼。遐迩一体,中外提福,不亦康乎?夫拯民於沈溺,奉至尊之休德,反衰世之陵迟,继周氏之绝业,斯乃天子之急务也。百姓虽劳,又恶可以已哉?

“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於忧勤,而终於佚乐者也。然则受命之符,合在於此矣。方将增泰山之封,加梁父之事,鸣和鸾,扬乐颂,上咸五,下登三。观者未睹指,听者未闻音,犹鷦明已翔乎寥廓,而罗者犹视乎薮泽。悲夫!”

於是诸大夫芒然丧其所怀来而失厥所以进,喟然并称曰:“允哉汉德,此鄙人之所愿闻也。百姓虽怠,请以身先之。”敞罔靡徙,因迁延而辞避。

其後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,失官。居岁馀,复召为郎。

相如口吃而善著书。常有消渴疾。与卓氏婚,饶於财。其进仕宦,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,称病闲居,不慕官爵。常从上至长杨猎,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,驰逐野兽,相如上疏谏之。其辞曰:

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,故力称乌获,捷言庆忌,勇期贲、育。臣之愚,窃以为人诚有之,兽亦宜然。今陛下好陵阻险,射猛兽,卒然遇轶材之兽,骇不存之地,犯属车之清尘,舆不及还辕,人不暇施巧,虽有乌获、逢蒙之伎,力不得用,枯木朽株尽为害矣。是胡越起於毂下,而羌夷接轸也,岂不殆哉!虽万全无患,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。

且夫清道而後行,中路而後驰,犹时有衔橛之变,而况涉乎蓬蒿,驰乎丘坟,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,其为祸也不亦难矣!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,出於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,臣窃为陛下不取也。

盖明者远见於未萌而智者避危於无形,祸固多藏於隐微而发於人之所忽者也。故鄙谚曰“家累千金,坐不垂堂”。此言虽小,可以喻大。臣愿陛下之留意幸察。

上善之。还过宜春宫,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。其辞曰:

登陂阤之长阪兮,坌入曾宫之嵯峨。临曲江之隑州兮,望南山之参差。岩岩深山之谾谾兮,通谷

(谷害)

兮谽

(谷閕)

。汩淢噏习以永逝兮,注平皋之广衍。观众树之塕薆兮,览竹林之榛榛。东驰土山兮,北揭石濑。弥节容与兮,历吊二世。持身不谨兮,亡国失埶。信谗不寤兮,宗庙灭绝。呜呼哀哉!操行之不得兮,坟墓芜秽而不脩兮,魂无归而不食。敻邈绝而不齐兮,弥久远而愈佅。精罔阆而飞扬兮,拾九天而永逝。呜呼哀哉!

相如拜为孝文园令。天子既美子虚之事,相如见上好仙道,因曰:“上林之事未足美也,尚有靡者。臣尝为《大人赋》,未就,请具而奏之。”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闲,形容甚臒,此非帝王之仙意也,乃遂就《大人赋》。其辞曰:

世有大人兮,在於中州。宅弥万裏兮,曾不足以少留。悲世俗之迫隘兮,朅轻举而远游。垂绛幡之素蜺兮,载云气而上浮。建格泽之长竿兮,总光耀之采旄。垂旬始以为幓兮,抴彗星而为髾。掉指桥以偃蹇兮,又旖旎以招摇。揽欃枪以为旌兮,靡屈虹而为绸。红杳渺以眩湣兮,猋风涌而云浮。驾应龙象舆之蠖略逶丽兮,骖赤螭青虬之

(虫幽)

蟉蜿蜒。低卬夭蟜据以骄骜兮,诎折隆穷蠼以连卷。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,放散畔岸驤以孱颜。跮踱輵辖容以委丽兮,绸缪偃蹇怵?以梁倚。纠蓼叫奡蹋以艐路兮,蔑蒙踊跃腾而狂趡。莅飒卉翕熛至电过兮,焕然雾除,霍然云消。

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,与真人乎相求。互折窈窕以右转兮,横厉飞泉以正东。悉徵灵圉而选之兮,部乘众神於瑶光。使五帝先导兮,反太一而後陵阳。左玄冥而右含雷兮,前陆离而後潏湟。廝征伯侨而役羡门兮,属岐伯使尚方。祝融惊而跸御兮,清雰气而後行。屯馀车其万乘兮,綷云盖而树华旗。使句芒其将行兮,吾欲往乎南嬉。

历唐尧於崇山兮,过虞舜於九疑。纷湛湛其差错兮,杂遝胶葛以方驰。骚扰冲苁其相纷挐兮,滂濞泱轧洒以林离。钻罗列聚丛以茏茸兮,衍曼流烂坛以陆离。径入靁室之砰磷郁律兮,洞出鬼谷之崛礨嵬。遍览八紘而观四荒兮,朅渡九江而越五河。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,杭绝浮渚而涉流沙。奄息总极氾滥水嬉兮,使灵娲鼓瑟而舞冯夷。时若薆薆将混浊兮,召屏翳诛风伯而刑雨师。西望昆仑之轧沕洸忽兮,直径驰乎三危。排阊阖而入帝宫兮,载玉女而与之归。舒阆风而摇集兮,亢乌腾而一止。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,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。载胜而穴处兮,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。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,虽济万世不足以喜。

回车朅来兮,绝道不周,会食幽都。呼吸沆瀣兮餐朝霞,噍咀芝英兮叽琼华。嬐侵浔而高纵兮,纷鸿涌而上厉。贯列缺之倒景兮,涉丰隆之滂沛。驰游道而脩降兮,骛遗雾而远逝。迫区中之隘陕兮,舒节出乎北垠。遗屯骑於玄阙兮,轶先驱於寒门。下峥嵘而无地兮,上寥廓而无天。视眩眠而无见兮,听惝恍而无闻。乘虚无而上假兮,超无友而独存。

相如既奏《大人之颂》,天子大说,飘飘有淩云之气,似游天地之间意。

相如既病免,家居茂陵。天子曰:“司马相如病甚,可往从悉取其书;若不然,後失之矣。”使所忠往,而相如已死,家无书。问其妻,对曰:“长卿固未尝有书也。时时著书,人又取去,即空居。长卿未死时,为一卷书,曰有使者来求书,奏之。无他书。”其遗劄书言封禅事,奏所忠。忠奏其书,天子异之。其书曰:

伊上古之初肇,自昊穹兮生民,历撰列辟,以迄于秦。率迩者踵武,逖听者风声。纷纶葳蕤,堙灭而不称者,不可胜数也。续《昭夏》,崇号諡,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。罔若淑而不昌,畴逆失而能存?

轩辕之前,遐哉邈乎,其详不可得闻也。五三《六经》载籍之传,维见可观也。《书》曰“元首明哉,股肱良哉”。因斯以谈,君莫盛於唐尧,臣莫贤於後稷。後稷创业於唐,公刘发迹於西戎,文王改制,爰周郅隆,大行越成,而後陵夷衰微,千载无声,岂不善始善终哉。然无异端,慎所由於前,谨遗教於後耳。故轨迹夷易,易遵也;湛恩濛涌,易丰也;宪度著明,易则也;垂统理顺,易继也。是以业隆於繦褓而崇冠於二後。揆厥所元,终都攸卒,未有殊尤绝迹可考於今者也。然犹蹑梁父,登泰山,建显号,施尊名。大汉之德,逢涌原泉,沕潏漫衍,旁魄四塞,云尃雾散,上畅九垓,下溯八埏。怀生之类沾濡浸润,协气横流,武节飘逝,迩陕游原,迥阔泳沫,首恶湮没,闇昧昭晢,昆虫凯泽,回首面内。然後囿驺虞之珍群,徼麋鹿之怪兽,?一茎六穗於庖,牺双觡共抵之兽,获周馀珍收龟於岐,招翠黄乘龙於沼。鬼神接灵圉,宾於间馆。奇物谲诡,俶傥穷变。钦哉,符瑞臻兹,犹以为薄,不敢道封禅。盖周跃鱼陨杭,休之以燎,微夫斯之为符也,以登介丘,不亦恧乎!进让之道,其何爽与?

於是大司马进曰:“陛下仁育群生,义征不憓,诸夏乐贡,百蛮执贽,德侔往初,功无与二,休烈浃洽,符瑞众变,期应绍至,不特创见。意者泰山、梁父设坛场望幸,盖号以况荣,上帝垂恩储祉,将以荐成,陛下谦让而弗发也。挈三神之驩,缺王道之仪,群臣恧焉。或谓且天为质闇,珍符固不可辞;若然辞之,是泰山靡记而梁父靡几也。亦各并时而荣,咸济世而屈,说者尚何称於後,而云七十二君乎?夫修德以锡符,奉符以行事,不为进越。故圣王弗替,而修礼地祇,谒款天神,勒功中岳,以彰至尊,舒盛德,发号荣,受厚福,以浸黎民也。皇皇哉斯事!天下之壮观,王者之丕业,不可贬也。愿陛下全之。而後因杂荐绅先生之略术,使获燿日月之末光绝炎,以展采错事,犹兼正列其义,校饬厥文,作《春秋》一艺,将袭旧六为七,摅之无穷,俾万世得激清流,扬微波,蜚英声,腾茂实。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,宜命掌故悉奏其义而览焉。”

於是天子沛然改容,曰:“愉乎,朕其试哉!”乃迁思回虑,总公卿之议,询封禅之事,诗大泽之博,广符瑞之富。乃作颂曰:

自我天覆,云之油油。甘露时雨,厥壤可游。滋液渗漉,何生不育;嘉谷六穗,我穑曷蓄。

非唯雨之,又润泽之;非唯濡之,氾尃濩之。万物熙熙,怀而慕思。名山显位,望君之来。君乎君乎,侯不迈哉!

般般之兽,乐我君囿;白质黑章,其仪可喜;旼々睦睦,君子之能。盖闻其声,今观其来。厥涂靡踪,天瑞之徵。兹亦於舜,虞氏以兴。

濯濯之麟,游彼灵畤。孟冬十月,君俎郊祀。驰我君舆,帝以享祉。三代之前,盖未尝有。

宛宛黄龙,兴德而升;采色炫燿,熿炳煇煌。正阳显见,觉寤黎烝,於传载之,云受命所乘。

厥之有章,不必谆谆。依类讬寓,谕以封峦。

披艺观之,天人之际已交,上下相发允答。圣王之德,兢兢翼翼也。故曰“兴必虑衰,安必思危”。是以汤武至尊严,不失肃祗;舜在假典,顾省厥遗:此之谓也。

司马相如既卒五岁,天子始祭後土。八年而遂先礼中岳,封於太山,至梁父禅肃然。

相如他所著,若《遗平陵侯书》、《与五公子相难》、《草木书》篇不采,采其尤著公卿者云。

太史公曰:《春秋》推见至隐,《易》本隐之以显,《大雅》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,《小雅》讥小己之得失,其流及上。所以言虽外殊,其合德一也。相如虽多虚辞滥说,然其要归引之节俭,此与《诗》之风谏何异。杨雄以为靡丽之赋,劝百风一,犹驰骋郑卫之声,曲终而奏雅,不已亏乎?馀采其语可论者著於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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